Sunday, August 14, 2011

何雪瑩﹕英國痛未完

周日話題﹕英國痛未完
2011-08-14

...卡梅倫內閣以15年或以上從未存款或提款的銀行存款,成立Big Society Bank,供社企、慈善團體和志願團體申請撥款。可是撥款尚未到手,本來的資助已經無聲無息撤銷。有工會背景的團體False Economy的調查顯示,超過2000個志願團體因削資被迫中止服務和辭退職員。過半團體被削資一半,部分更完全停止獲發資助。你猜猜受影響最深的什麼地區?第一位是伯明翰,190間團體被削資,共逾1500萬英鎊,第二是倫敦市議會,174個團體受影響,被削逾2000萬鎊。倫敦北部的小小一個Hackney區,也被削3.4百萬英鎊。很碰巧的是,這些地區都是今次騷亂的重災區;而沒有那麼碰巧的則是,最受影響的是兒童和青年服務,380間機構被削資。這項統計其實只是冰山一角﹕一些大城市如曼徹斯特的志願機構沒有參加今次調查,部分地方議會亦未確認削支實際數字,很明顯,下年、後年,還陸續有來。

【明報專訊】上星期四晚,我正在亞洲國際博覽館激動地搖頭跳躍1.5小時。幾千名觀眾等他們等好久了。久違了的90年代初英倫樂隊Suede。

到了中段,他們彈奏1994年的單曲《We are the Pigs》。台上主音Brett Anderson妖媚的唱着跳着,我才很遲鈍地發現,這歌竟然如此應景(此曲MV充滿放火燒車片段)﹕

Well the church bells are calling

Police cars on fire

And as they call you to the eye of the storm

All the people say "Stay at home tonight"

I say we are the pigs, we are the swine

We are the stars of the firing line

And as the smack cracks at your window

You wake up with a gun in your mouth

Oh let the nuclear wind blow away my sins

And I'll stay at home in my house

讀着報紙,得悉騷亂由倫敦各區蔓延至伯明翰、曼徹斯特和布里斯托等地時,耳畔傳來的是影響Suede甚深的

The Smiths的名曲《Panic》﹕

Panic on the streets of London

Panic on the streets of Birmingham

I wonder to myself

Could life ever be sane again ?

英國人都在問為什麼。英國傳媒精彩之處,在其壁壘分明,百花齊放,左中右無政府這一周百家爭鳴,好不熱鬧。

右翼保守陣營多將騷亂歸咎於新一代道德淪亡、家庭敗壞、挑戰權威、不求上進、福利制度破壞英國社會「能者居之」(meritocracy)的「美好傳統」(你看你看,英國和香港的說法都是差不多嘛),其中以前《太陽報》總編Kelvin MacKenzie在BBC政論節目《Newsnight》的發言最精警﹕「要用任何深層的社會和政治理由解釋騷亂,完全是廢話。這些人在家和學校都沒有紀律,厭惡警察和法律。軍隊應保護我們的警隊……我們交稅,卻沒有人為我們發聲,只聽到那班街上的垃圾(scumbag)的聲音。開槍啦,我贊成開槍,用橡膠子彈射他們。」(誠意推介大家看看Kelvin MacKenzie的精彩表演﹕www.youtube.com/watch?v=5kRQhCipz18)

自由派則大聲疾呼英國政府多年來的政策,加上保守黨大幅削減財政預算、警隊濫權和歧視少數族裔,令年輕人感到絕望,不被社會接納,便不介意破壞社會秩序,因為他們根本nothing to lose。自由派的說法並非為滋事分子找藉口,窮絕不是打家劫舍、傷害平民白姓的堂皇理由,但難以否認這些都是今次騷亂的根源。

非最底層 屬純粹機會主義者

大家都在拼命解釋事情,可是沒人夠膽說他們確實掌握事情為何發生。說是種族糾紛嗎?雖然前一個周六(8月6日)倫敦托定咸(Tottenham)區一場要求警察正面回應為何射殺黑人青年Mark Duggan的和平示威演變而成的騷亂是導火線,但其後倫敦各區和其他城市的示威,可見不少白人和黃種人;說是貧窮問題嗎?當然有可能。英國《衛報》將騷亂地點,標示在以居民收入分類的地圖,大部分騷亂都發生於收入較低的區域;參與者亦到名店區如倫敦的Oxford Circus和Bristol的Broadmead搶掠,但連寧靜富裕、人口只有十多萬的歷史名城Gloucester亦見混亂。超過1600人已被拘捕,他們陸續上庭,《衛報》分析已上庭的796人中其中257人的資料,25歲以下佔73%,大部分為無業者,也有大學生、教師、會計文員、設計師等,他們看來不是社會的最底層;BBC請來社會心理學家分析,當秩序蕩然無存,搶掠者愈來愈多,反而減輕了每人的罪惡感,純粹機會主義者。

貝理雅領導的工黨執政13年,「新工黨」路線贏得兩次大選,但正因如此,長久以來左傾的工黨跟右傾的保守黨分野愈來愈模糊。金融海嘯後上台的卡梅倫,提出「Big Society」的口號,聲稱「還政於民」,將國家政府部分決策下放至地方政府,提倡社區服務,地區議會自行營運公共服務如巴士線、社企,並在每區物色熱心居民作地方保長,統籌地方事務。

下放權力 地區營運公共服務

以上一切都是這麼動聽。社會科學早已指出社區連結好處甚多。可是由一向有新自由主義傾向的保守黨,在國家巨大財赤時推行Big Society鴻圖大計,那幾乎注定是削資的煙幕。沒有財源的Big Society,迅即變成另一回事,事實上Big Society構想曝光時,已有評論指將會在今年夏天引發爆一場混亂。弔詭的是,倫敦騷亂後的清理工作,卻體現了社區的真正力量。

卡梅倫內閣以15年或以上從未存款或提款的銀行存款,成立Big Society Bank,供社企、慈善團體和志願團體申請撥款。可是撥款尚未到手,本來的資助已經無聲無息撤銷。有工會背景的團體False Economy的調查顯示,超過2000個志願團體因削資被迫中止服務和辭退職員。過半團體被削資一半,部分更完全停止獲發資助。你猜猜受影響最深的什麼地區?第一位是伯明翰,190間團體被削資,共逾1500萬英鎊,第二是倫敦市議會,174個團體受影響,被削逾2000萬鎊。倫敦北部的小小一個Hackney區,也被削3.4百萬英鎊。很碰巧的是,這些地區都是今次騷亂的重災區;而沒有那麼碰巧的則是,最受影響的是兒童和青年服務,380間機構被削資。這項統計其實只是冰山一角﹕一些大城市如曼徹斯特的志願機構沒有參加今次調查,部分地方議會亦未確認削支實際數字,很明顯,下年、後年,還陸續有來。

削資煙幕 青年服務大受影響

一直認為青年活動和組織能防止年輕人誤入歧途。Stewart Dakers過去8年在貧民區負責外展工作,每星期他跟兩名同事外出3晚跟年輕人聊天。他說每年所需經費不足1萬鎊。計劃推行16年來數以千計年輕人接受服務,只3人曾被警方拘留,證明有成效的青年服務不用很多錢﹕「如果在全國1000個屋村推行這項計劃,所需經費不過是Barclays銀行行政總裁Bob Diamond的一年花紅而已。」

但英國的Education Select Committee卻大刀闊斧在這方面削減開支。托定咸所在的Haringey市議會削減青年服務預算達75%,政府希望志願團體能填補漏洞。當政府下放權力予地方政府,地方政府削減志願機構預算,那志願機構應該靠義工來維持服務?事實上地方勢力概念在英國並不新鮮,一些比較富裕的保守黨小區的確推行得不錯,只要一些時間醞釀,部分地區的確有條件擴大義工服務,逐漸取代一些公營服務,但絕不是每個社區都有條件立刻以義工取代政府服務。保守黨去年上台後計劃關閉500間圖書館,如何以義工完全取代圖書館?天天找義工來講故事嗎?連保守黨下議院議員Jesse Norman亦指出,Big Society方向雖然正確,但現時資源緊絀下絕不可能成功。

公平點說,削資影響的絕不止志願團體和圖書館,公營醫療和警隊面對的問題同樣嚴峻。雖然英國警察濫權時有所聞,雖然他們對付示威者使用的Kettling戰術不人道得已被英國法院裁定違憲,但他們未來4年被裁減兩成開支。英國警方被批評在多次騷亂中束手無策。雖然遇上搶掠、放火和傷人,市民沒有警察的武裝保護自己,但警隊的「無能」卻間接造就居民組織起來自衛和重建社區。

上周二騷亂翌日,倫敦市Clapham區居民在Twitter和facebook動員組成「掃把軍」,不等清潔工人工作,清理Clapham,高舉掃把的居民把街道擠得水泄不通,掃把突然變成希望和團結的象徵。經過一晚混亂後,曼徹斯特市居民上午走出來,自發清理街道時,才發現清潔工人已經自願通宵工作,情况已大致回復正常。當中很多自發清理的義工都是十多二十歲,跟大部分騷亂者年紀相若。在東倫敦的Kingsland High Street,一班土耳其裔店主團結起來,保衛彼此的商店。本周最有力的反暴力呼籲並非來自任何政治人物,而是一名巴基斯坦裔父親Tariq Jahan。他的兒子跟兩名朋友在周三晚上,在伯明翰街頭自發巡邏維持秩序時,被車輾死。一直被歧視的南亞裔居民怨恨一觸即發,Tariq卻公開作非常有力的呼籲,勸籲所有人不分種族,都該保持冷靜。

搶掠榜樣 警察議員銀行高層

下放權力至地方議會、資助社企和志願工作、由居民主導城市規劃、讓每名居民重新投入社區生活,全都是非常美好的願景。由居民自發清理可見,英國不是沒有達成Big Society的條件。

但如果Big Society背後是一套新自由主義、放任貪婪的資本主義思維,Big Society注定失敗。1980年倫敦Brixton發生騷亂,當時經濟不景、失業率高企、警民關係惡劣。保守黨上場,戴卓爾夫人將大量國企私有化,似乎換來經濟好轉,但今天發生的騷亂,原因還是那麼似曾相識。Hackney一名年輕人受訪說﹕「我們都知道警察受賄、議員濫用公帑、銀行高層搞出金融海嘯後賺取巨額花紅,他們作了我們搶掠的榜樣。」有人批評今次搶掠目標不只是大超市來的必須品,而是手提電話、電腦、遊戲機、名牌波鞋,可見他們不是窮得餓肚子,而是被貪婪成性,被物慾冲昏頭腦。

OK,這些說法可能沒錯,但該如何解釋那些把國家拖進金融海嘯,讓整個國家為他們付款,自己卻每年賺取巨額花紅的銀行家?他們不貪心嗎?你說,他們賺的錢不是偷回來,也沒有打人,這其實是因為他們不用傷人,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國家的錢。至於那位說今次騷亂是「純粹犯罪行為(sheer criminality)」的英國首相卡梅倫,Suede會贈你We are the Pigs的一句﹕Deceit can't save you so。

文 何雪瑩

編輯 楊泳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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