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February 13, 2011

螳臂擋車菜園村

星期日現場﹕螳臂擋車菜園村
【明報專訊】「發叔」劉皇發周三出席鄉議局新春團拜忽然公告出現「神秘善長」,一場糾纏村民政府以至廣大香港市民的「路權」紛爭,霎眼之間煙消雲散。可徘徊腦際一直揮之不去,卻是「發叔」把「元崗新村路段授權書」移交菜園村村民葉伯時,兩人貌合神離的表情。

「路權」二字不是日常用語,大概直至收地現場爆發衝突朱凱迪「被浮腰」前,一般人驟耳聽都摸不出什麼套路,路權到底是何物。到底一個「善長」的五百萬元,搞掂了什麼?於是,相約朱凱迪翌日帶我和攝記阿良去看看新村。原本想約在元崗新村村口集合,約時他在聽筒另一頭支支吾吾﹕「不如走小路入村……我怕被人打。」後來我走經元崗新村時,確見村口掛血紅標語「外來入侵 流血收場」,警告標語似是衝菜園村村民而來,叫人憂心將來建村後的鄰里關係。終於見到朱凱迪,他說,多番試圖約見元崗新村及大窩村村長,得不到回覆,「希望其他的村民明白,我們會了解他們的意願,現在唯有先做好自己,盡量在施工期間,減少對周邊環境的影響。」

然後,朱凱迪帶記者先走到螳螂的腹部連的一條小路,細說這14.5萬呎的開荒故事。

瘦削如紙的他攤開規劃圖,「有村民請風水師睇過,話這裏地形像螳螂,水源由頭流向尾部,原本是不錯的,不過螳螂手臂小得像被截斷了,將來要擴充土地範圍,讓『手臂』壯大。」

朱凱迪沒有再說土地像螳螂在風水學上是好是壞,可是螳臂擋車的寓言故事中,有一個教人千萬別要不自量力的寓意。可在菜園村運動中,這隻螳螂卻見逐步成長,為了打破宿命,奮力伸展牠那雙胳臂,抵擋隨高鐵而來的堆土機——縱然有一只螳臂是先天不良的。

6分鐘後,走到螳螂下腹位置,即新村入口,雜草遍地,不遠處正建有多座三層高丁屋,屬元崗新村範圍。朱凱迪說﹕「一位『神秘善長』突然出手解決路權費問題,善長究竟是否真有其人,除了劉皇發,其實無人知,可幸是村民得知有人出錢買下路權費時,確是鬆一口氣。」

新界土地潘朵拉盒子

由2008年政府宣布菜園村要清拆開始,朱凱迪一直義助當地村民,兩年多以來,成立關注組搞復耕計劃,由紙上談兵到買地而後實際規劃,他說,猶如打開一個潘朵拉盒子,揭出亂七八糟的新界土地問題,其中一個就是路權。通往新村的私家路全長500米,涉及逾10個業權,路權費索價最初是三十萬,之後五十萬,然後是五百萬。村民無力解決,搬遷計劃受阻,決定留守菜園村。至於「神秘善長」買下的,是距離菜園新村最接近的150米路段路權。

「在路權問題上,我們一直很被動,完全不知道如何定價,對方說多少便多少,這是鄉議局派一位中間人來報價的,這中間人不屬於附近兩條村村民,但他卻可從中抽佣,即使是土地買賣,也是由這些中間人負責。」朱凱迪站在幾棵無人打理的荔枝樹旁續說,去年底,菜園村村民花1800多萬元,買下4幅共14.5萬呎土地,由事前資料蒐集到聯絡地主買地,過程都要比想像中艱難。

解決了一截150米是否就一天光晒?朱凱迪引述劉皇發說,只是解決最後一段路,沿路的私家地段也可使用,這是圍村人的共識,當然最好白紙黑字明文寫清楚,說時摸了摸頸背。原來上月中他被工人撻傷的頸患至今一直忍忍作痛,要靠朋友按摩紓緩痛楚。

獨臂螳螂淨土

說罷跟他直往大帽山山腳走,到「螳螂頭」,那是一片種滿劍蘭花的高地,附近就是清潭水塘的閘水區,看得見那道源源流向低地、貫穿「螳螂」身體的清水源。

菜園新村規劃的大前提,是發展永續生態,重新擁抱香港日益萎縮的農業。朱說道,農業是早年新界非原居民賴以維生的方式,新規劃大計是要找回他們的聲音和尊嚴,以昭告社會除了地產霸權及金融業,香港還可以有其他的選擇,非原居民不要再被動地受制於原居民鄉村政治。

「新界農民很多是非原居民,早在1960年代,不少大陸人偷渡來港,落戶新界,租用原居民地主的農地,石崗菜園村是當中典型例子。農民耕種數十年,養活兩代人。他們有的是租用新界原居民的土地,有些是用政府的官地。」然而自30年前起,農地逐漸改變成貨櫃場或廢車場等用途,從事農業的人數大幅下降,很多土地受污染後,難以復原。

據樂施會資料,農民人數由1980年代的數萬人下降至目前約4,900人,有估計指現今仍活躍、有出售蔬菜的農友,僅約500人。1999年,本地蔬菜佔全年整體銷售量的12%,鮮花則佔57%;至2008年,已分別下跌至3%及35% 。

朱凱迪說,務農的非原居民,半生貢獻本地農業,心裏卻很自卑,因他們擁有住屋,卻沒有土地業權,當土地被收回,農地沒有了,住屋同時消失,「所以每當要收地,他們最先想到的,不是反抗剝削,而是能否上公屋」,他說,這種帶歧視性的制度是時候要改變。

為了尋找適合耕作的土地,菜園村關注組與村民由去年3月起,走訪了大約20塊地,買下過去80年的飛機鳥瞰照片,逐塊地研究水流、風向及土地過去用途,曾經改作廢車場及貨櫃場等一概不考慮,「(耕地)已受污染,有毒化學物質滲進泥土,不能用來耕種。」最後,可選擇的只餘下4至5塊,集中元朗八鄉。最終在年多以後,選定這一幅獨臂螳螂,位處元崗新村及大窩村之間,農地未受污染,鄰近清潭水塘,由高處引水成河,方便灌溉,低地建有魚塘,可作生態池排洪及處理自高位流下的污水,是難得的「淨土」。

由於拆村工程逼在眉睫,他們未買地已開展規劃。為求事成,村民要向當地村民妥協,將來不得參與兩條村的村長選舉。

永續生態村歐美及台灣都十分流行,對村民來說是全新概念。村民與來自港台的學者一起開了超過200小時的會議後,村民同意新村有30%用作公共農業用地,作有機耕種,40%屬公有地。

重建人鄰關係

「為了重建人鄰關係,新村無車道,所有車輛必須停泊在村口。」我們離開「螳螂頭」,走到位處「螳螂頸」的一棵大樹下,朱續說﹕「這棵大樹是由劍蘭花農傅家種的,已經40多歲,我們建村時,會保留這棵大樹,配合地勢及風向建屋。」傅家是唯一受新村建設影響的農民,他們一家日後可以繼續租用這裏的土地耕作。劍蘭因今年天冷而遲遲不開花,到現在才開,錯失了新年旺季。朱凱迪他們正在想辦法,協助花農把花賣出去。

規劃過程波折重重,大部分時候紙上談兵,好些人打了退堂鼓,本來的90戶大幅減少至47。跟朱凱迪繞了一個大圈走到「低地生態池」,一大片魚塘,位處螳螂的尾巴,這裏就是曾被原居民要脅割讓以換取以50萬購買路權,否則路權費就要500萬元。

「建村除了為菜園村村民,也可啟發其他非原居民為主的鄉村,延續下去的可能」,朱凱迪預計,未來數年,粉嶺萊洞村、粉嶺北、古洞北和坪輋等10多條村落,非原居民將被陸續迫遷。

步離「螳螂新村」範圍,經元崗新村私家路離開,那條近日經常見報的黃色的攔路柱仍然豎在路中央,發叔口中「圍村人講說話一諾千金」、「牙齒當金使」何時兌現?

同日,另邊廂,原居民劉女士答明報記者,不會再要求割讓魚塘,但新村村民須為她開出新路容讓通過,用路權換路權。怪不得發叔那天團拜,笑得牽強。

文 彭碧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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